成思危:最喜欢被称作“教授”
“我毕生的抱负就是能为富国强民做点事。”这正是成思危一生的写照。
1935年,成思危出生于风声鹤唳中的北平,其父亲成舍我给他取名成思危,寓意“居安思危”,希望他不忘男儿肩负国家安危的责任。
16岁时,成思危就只身由香港回到内地参加新中国建设。在他看来,“经济只能保证我们的今天,科技能保证我们的明天,只有教育才能确保我们的后天”。
“慷慨陈词岂能皆如人意,鞠躬尽瘁但求无愧我心”是成思危的座右铭。
如今,这位八旬的长者,带着岁月的沧桑离开了我们。
转变:人生中三个命运转折点
成思危的一生有3个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是16岁的时候,他从香港回到内地,走上了报国之路。第二个转折点是1981年,在化工业已颇有建树的成思危到美国学习管理学。第三个转折点是1995年,已近60岁的他,在孙起孟老先生动员下参加了民建,从此走上了从政的道路。
成思危是成家5个孩子中的独子,父亲成舍我是杰出的报人,母亲萧宗让曾留学法国,书香门第的他自幼便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由于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北大中文系的,母亲也是留法学文学的,所以从小对文学就很有兴趣,从小我就非常佩服那些既有文学修养,又能够做大事业的古人。”成思危说。
1948年底,成思危随父亲举家搬迁到香港,1951年,年仅16岁的成思危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重要选择,“抛弃优越的家庭生活,回到了祖国”。他的学生龙文问告诉记者:“从此,他就和家人分隔两地,但是成先生一直认为自己应当成为新中国建设的参与者。”
1952年11月,17岁的成思危作为广东省总工会调干生,考入华南工学院(现华南理工大学)化工系学习,后转到华东化工学院。
2005年,成思危来到母校华南理工大学。他对母校民族建筑保留得如此完整感到非常欣慰。在致远石前留影时,成思危触景生情,回忆起早在学生时代就立下的报国志向,随口吟起了“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名句。
这句话对成思危影响深远。他曾给自己立下3条规矩:每天坚持学习两个小时,每天坚持写一篇读书笔记,每月写一篇文章。即使后来成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他都没有打破这个规矩。
成思危毕业后被分配到沈阳化工研究院,他满怀抱负地投入到“向科学进军”的祖国建设高潮中。
正当成思危雄心勃勃要干一番事业时,“文革”开始了,戴着“出身于官僚资产阶级家庭”帽子的成思危,被下放成为一名锅炉工。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成思危将他的第一份工作——烧锅炉干得有声有色,还编了一本书《锅炉学》。
“顺境时不懈怠,逆境时不沉沦”,这是成思危对自己学生的教诲,也是他的做人信条,正是这样一种心态支撑他走出了“文革”的逆境。
“文革”结束后,成思危做了他人生第二个重要决定——去美国读书。当时已在化工界小有名气的他,改行学了工商管理。
放弃化工,当年在朋友们看来,成思危这是另起炉灶从零开始,并非明智之举。然而,成思危认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其实,这次改变源于他对时代脉搏的把握。1979年,在化工部负责设计联络、引进装置工作的成思危赴美参加化工学会年会。在美国的3个月中,他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原来美国在我印象中是腐朽的帝国主义国家,但是这3个月下来,我觉得这个国家确实有它独到的特点:社会管理、企业管理、政府管理,尤其是国家的创新精神都很先进,和我去之前的想象大不一样。美国的朋友也告诉我,美国在管理领域下了很大功夫,我想,我们的改革开放也应该认真学习他们的经验”。
“与其学习化工,不如学他们的管理。”成思危说,“做理工科的学者去国外镀金,回国后能给自己获得荣誉,但是对于国家来说,我觉得作用还不够。况且在化工领域,我觉得我们国内还是有不少人才的,可是当时真正懂得西方管理的,恐怕就是凤毛麟角了。”因此,1981年,已过不惑之年并在化工学界卓有成就的成思危毅然决定转行,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学成归国后,成思危向国人推介西方的市场经济理论和先进的管理理念,成为我国现代经济管理领域的先行者。他从1997年开始致力于虚拟经济领域的研究,构建了虚拟经济的基本理论和方法体系,创立了虚拟经济学科,并有效地推动了虚拟商务学的建设和发展。
1994年,临近退休之年的成思危本打算安度晚年。但是,作为知识分子的成思危,最大希望是自己的建议和意见能够达至高层,对国家和人民有所贡献,成为时代变革的参与者。在1996年民建六届五中全会上,成思危当选为民建中央主席。
1998年3月,成思危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人生的第三次转折,让成思危从一名学者走向了政坛。
研究:对新事物保持好奇心
成思危被誉为“中国创业板之父”。15年前,1998年全国政协九届一次会议上,时任中央民建主席的成思危先生提交了《关于尽快发展我国风险投资事业的提案》,史称一号提案。成思危的“一号提案”对中国风投行业的发展以及后来的创业板设立有着巨大贡献。
在成思危眼中,中国的创业板就像一个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中国的纳斯达克。而如今,他的预测正一步步成为现实。
“你做学术研究不仅仅只是发文章,还要能够‘顶天立地’,根植于中国当前的实践,造福中国社会,实实在在为中国解决真正的问题。”已经毕业的博士生田歆仍然清晰记得刚入学时成思危对他说的话。成思危对现实问题始终保持着一颗敏感而好奇的心。
当今电商时代,虚拟经济发展的速度已超乎想象,而在18年前,成思危就将这一经济生活变革的种子播撒至中国大地。他提出了虚拟经济研究的理论框架,这一成果后来不仅得到国内外同行的高度好评和关注,也对中国政府的宏观经济政策制定发挥了举足轻重的关键作用。
“成先生的学术造诣非常高,但他并非如同我们想象中的一些大学者,只把自己关在书斋里从事理论研究,他愿意走出去,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这种研究精神和研究态度都特别值得我们学习。”他曾经的助手汪寿阳介绍,成思危长期致力于运用复杂科学原理建立虚拟经济的理论体系、结构以及应用,并以应用为重中之重。在他眼中,如何将理论研究切实适用中国发展,才是管理学领域的真正成功。
成思危关注现实,始终对新的方向保持一颗敏感而好奇的心。
“我在2002年是大四保研,攻读成先生的研究生。当年成先生招了两名研究生,那时我们对做研究还没什么概念。老师就给我们指定了两个方向,这两个方向现在看非常重要,一是做房地产研究,另一个是股票市场研究。”中国科学院大学虚拟经济研究室主任助理龙文说。
龙文当时并不理解成思危的用意,“那个时候我的感觉房地产就是买房子和卖房子”。成思危对她说:“1998年国家实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在你毕业之后的5到10年中,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会非常需要高端人才。”
如今,龙文庆幸听了老师的话。“我是从2002年10月份开始研究房地产市场的。房价在2004年、2005年开始飞涨,我研究的内容变得越来越重要。”
“我记得2006年,建设部组织有关廉租房和经济适用房的座谈会。让我这名只有20多岁的研究生做了报告,也是对我研究领域的一种认可。”龙文说。
成思危应该是中国最早研究中国股票市场的退市制度的一批人。他讲要区别公司里的“好孩子”和“坏孩子”,如果公司表现不佳的话,该退市就要退市,不能影响股票市场的健康运行,不能影响股民的利益。“所以我那个同学做的是退市制度这方面的研究,从2002年就开始研究退市的问题,当时也是给中央写了几篇政策报告。”龙文告诉记者。
正如汪寿阳所说:“倘若不是成先生的质疑思想与创新思维,推动如此一个崭新学科在中国起步或许是难以做到的,这也非常值得我们青年学生学习。”
“你要对世界上所有的新事物都保持一颗好奇心,你有这种好奇心才会促使你有求知欲,让你不断去创新、去探索、去进步。”成思危说。
“我毕生的抱负就是能为富国强民做点事。”一路走来,成思危最喜欢被称作“教授”。他治学为国,所做研究工作都与当今中国的一些重大社会变革及管理问题密不可分。
教育:一生致力培养管理人才
今天,中国科学院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等高校发文悼念成思危,缅怀他对推进教育等领域发展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民建中央主席有着兼任中华职业教育社理事长的传统,所以成思危在担任民建中央主席以后,也兼任中华职业教育社理事长一职。
成思危一再说过,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如果教育要想腾飞的话,它必须有两只翅膀,一只翅膀是普通教育,一只翅膀是职业教育;两只脚,一只脚是公办教育,一只是民办教育。中国要想赶上世界先进国家,并不是GDP或者人均GDP赶上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在人的素质方面赶上,也就是说人的平均教育水平、思想道德、科技文化素质方面赶上才行。
成思危一直想创建中国自己的管理学体系,他深知要扎实推进管理科学并使其在社会经济中发挥影响力,必须依靠一流的人才。为此,他也一直致力于中国管理学人才的培养。
从1999年起,成思危兼任母校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培养了多届博士研究生。成思危常利用网络等现代科技手段,与他辅导的博士研究生进行学术交流、答疑。尽管工作繁忙,他也常回“家”看看。
中国科学院原院长路甬祥请他去担任中科院研究生院管理学院院长时,他提出:“我有两个要求:一个是管理学院自身一定要有特色,所以我在管理学院确定两个主要的特色就是金融和创业;另外管理学院的研究工作一定要和中国的实践相结合,我强调既要把中国古代的管理思想和西方的管理理论相结合,又要把西方的管理理论方法再和中国的管理实践相结合。”
从此,在中国科学院,学生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位79岁的耄耋老人在给博士生讲经济学与金融学。“他坚持自己备课、自己主讲,为学生们带来一些世界名著的精读选读,培养大家的思考能力。”在田歆的印象里,成思危有着贴近大地泥土般的亲和力,在学生眼里,这位老师永远没有架子。
熟悉成思危的人都知道,每到一个新地方,他喜欢打出租车。“他这一辈子去过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他喜欢跟一些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和酒店的服务员交流,他说通过这些交流可以了解各个国家的民生。”田歆告诉记者。
在中国科学院大学管理学院副院长石勇说:“成先生做人坦然,他从来都讲实实在在的真话,不会假大空那一套。”一位硕博期间跟着成思危学习有9年时间的学生说,在这9年里,他没有像一位特别严格的老师,反而是像一位特别关心学生的老人。他会对你的工作有不满意的地方,因为他要求很严格,但是他会非常顾及你的感受,指出你的问题所在。
“他有几次生日前后,正好给我们上完课,我们就在教室里给他定了个蛋糕,随着背景音乐播放PPT和照片,大家在一起很欢乐。”学生回忆道。
成先生还时常告诫学生们在实践上一定要能吃苦,踏实肯干,不能虚、不能浮躁,一定要沉下心去干。学生们说,有时候我们也觉得自己很努力了,可是一想到先生的人生经历,我们就觉得自己的付出还不够。
成先生在过78岁生日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做了一首诗,叫做“老夫今年七十八,潇洒临风度生涯。千峰跨越凌绝顶,五洲遨游赏物华。呕心构筑强国册,沥血浇开复明花。喜看桃李皆茁壮,留得芬芳入万家。”
如今他精心呵护的学生已然成才,他却离开了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中国教育报记者 宋伟涛 7月12日发自北京,中国教育报记者刘盾、通讯员卢庆雷对本文亦有贡献。)